1. 黄鸟影音,为何很快又把西周推向灭亡?
周宣王的中兴与衰落,都与他的一项改革密切相关——这就是“不藉于千亩”改革。
在《西周与东周•周宣王的政治改革》中,李亚农先生令人信服地论证了周宣王“不藉于千亩”就是放弃了藉田制。而藉田制,本质上就是一种最早的农村公社制度。藉田制,既是传统西周社会的经济基础,也是西周得以战胜殷商的基本政治制度,还是旧时西周社会“乡遂制度”的基础、是西周军事制度的基础。
藉田制的公社性质,能保证西周社会的相对公平。但农村公社的缺乏竞争,却使得西周社会越来越缺乏活力,到西周中晚期时已经严重拖慢了周王室的发展速度。周厉王时,采取高压政策,将周王畿内的土地资源强行“国有化”,酿就了“国人暴动”的后果。周宣王时,为缓和周王室与西周权贵阶层的矛盾,同时能保证周王畿内经济快速发展,采取了与父亲周厉王完全相反的改革——“不藉于千亩”,即完全放弃了藉田制,将国有帝藉之田“千亩”完全私有化,转卖给善于经营的土地私人经营者经营。这次改革,就是历史说提到的将“藉法”到“彻法”的改革。
周宣王“不藉于千亩”改革,本质上就是现代社会中的“休克疗法”改革。这种改革,短期内促进了经济私有化、经济自由化、经济稳定性,让周王畿内的经济快速发展,周王室经济实力大大增强。同时,由于周王室主动退出了经济领域与各大私营经济体的竞争,使得私营经济体快速发展,让民营农场主受益多多,对周王室的拥戴程度大大增强。
经济实力的增强,与周王室凝聚力的增强,是周王室中兴重要的经济和政治基础。
周宣王执政前二十年,北方全面反击犬戎,南方彻底征服淮夷,将周王国领域范围扩张到了长江中下游与淮河流域之间的广大区域。
公元前804年,也就是周宣王执政第二十三年,在彻底征服了南方蛮夷之人后,周王室举行了盛大的“殷见”大典,以示庆贺。《文盨》铭文:“唯王廿又三年八月,王命士曶(音忽)父殷南邦”。
这次殷见大典,成了宣王中兴的最高峰。
周宣王二十三年的殷见大典后,因为“不藉于千亩”改革的后遗症,周王室逐渐走向了下坡路。
对于西周的底层农民,“不藉于千亩”前后,自身的生活已是大相径庭。改革,对他们来说,不过是短期的兴奋剂;兴奋剂药效过了后,他们反而陷入了更为残酷的贫困陷阱。
改革之前,“乡公社”成员都拥有极高的政治权利,当“国大询于众庶”时,公社成员们都可以到王庭公开发表见解,所谓的“询国危”、“询国迁”、“询国难”。 “乡公社”成员还可以“使民兴贤,出使长之;使民兴能,入使治之。”如果哪位官长行为不端、玩忽职守或贪污受贿,“乡民”们还能开个“批斗”大会,把他们批倒批臭之后,再赶下台来。公元前841年,“乡民”们愤怒之下,甚至还将不可一世的周厉王给拉下马来!可在改革后,巨大的生存压力下,农民们每天都在田地累死累活,谁敢不听从“私营农场主”指挥,就得受“地主”责骂;严重时,农民们甚至会“被”下岗失业,再到其它农场里去找工作!
改革前,公社成员们都互帮互助,“五家为比,使之相保;五比为闾,使之相授;四闾为族,使之相葬;五族为党,使之相救;五党为州,使之相賙;五賙为乡,使之相宾”。改革后,在巨大的生存竞争压力下,人人都自顾不暇,哪还有余力去帮助别人?
改革前,民众养老有“政府”,“周人养国老于东膠(音交),养庶老于国之西郊”。改革后,“不劳者不得”,养老就完全只能依赖子女赡养,家中没钱就只能默默等死。
……
所以,周宣王“休克疗法”改革持续的时间越长,社会各阶层贫富差距剧烈拉大,社会阶层日趋固化。很多底层民众陷入赤贫,生活完全失去了上升空间。
底层百姓在西周政府和“农场主”阶层双重剥削下,被压得喘不过气来,开始幻想着逃离火坑,重新去寻找心中的那片乐土:
硕鼠硕鼠,无食我黍,三岁贯女,莫我肯顾。逝将去女,适彼乐土。乐土乐土,爰得我所。
……
——《诗经·魏风·硕鼠》
到后来,为躲避残酷的剥削和压迫,百姓纷纷逃离,去寻找心目中的“乐土”,以致周王国“总理”樊仲山甫都开始担心起来:“不谓其少而大料之,是示少而恶事也。临政示少,诸侯避之;治民恶事,无以赋令。”(《国语·周语上》)周王畿内人口数量急剧减少,已经到了周王室都不敢大肆宣扬的地步!
在本应受益的“农场主”阶层内部,也出现了分化。
老一代的“民营农场主”,他们的土地都是由周王室分封而来。既然是由周王室统一分封,那么早先在他们的土地上,大部分都应该是采取与周王室同样的“藉田”公社制度。但随着“私营”农场的兴起,老一代“民营农场主”的好日子也到头了。
那些善于经营的农场主,因为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摸爬滚打多年,习惯了商品经济大潮中的种种惊涛骇浪,经营魄力、资本实力、创新能力和欲望都强于绝大多数世袭封建地主。封建地主家里的土地,都是从祖辈那里继承而来,世世代代守株待兔,捧着“一亩三分地”坐享其成、不思进取,他们的承受风险能力、创新欲望、资本实力等等各方面都弱于“休克疗法”之后的新兴农场主。所以,即便这些新兴农场主和封建地主都能从周王室得到土地,但最终体现在经营上,就是新兴“私营农场”的经济效益在整体上远远超过了老一代分封农场。
经济大环境的突然变化,让老一代“民营农场主”极不适应。
新兴“私营农场主”们都是长期在市场竞争的狭缝中成长起来,对于市场竞争早就习以为常。让老态龙钟的老一代“分封农场主”和他们展开竞争,简直就是把羔羊放入了满是饿狼的草原上!新兴“私营农场”充分发挥压倒性的经营管理优势,不断地蚕食老一代“民营农场”的市场份额,让老一代“民营农场”在竞争中每况愈下,维持日常运营已经越来越艰难。所以,对这些老一代“民营农场主”而言,市场竞争的结果,就是让他们这些“地主”家里也没了余粮,逐渐走向了没落。
改革之后,老一代“民营”农场主政治、经济地位每况愈下,心态日渐失衡,对周宣王的怨气也就越来越盛:
黄鸟黄鸟 黄鸟啊黄鸟!
无集于栩 不要集于柞树上,
无啄我黍 不要啄食我米粮。
此邦之人 这个邦国里的人,
不我与处 不肯善道相交往。
言旋言归 我要回去要回去,
复我诸父 重又回到我家邦。
……
(——《诗经·小雅·黄鸟》译文参考《诗经全译》)
《诗经》中“黄鸟”、“我行其野”等篇目,都反映了周王室“休克疗法”改革之后,诸侯、卿大夫阶层与周王室离心离德的现状。
追根溯源,这样的结局全然是周宣王改革所赐:“休克疗法”改革,打破了旧体制下的社会秩序,却迟迟未能在新体制下建立起稳定的新社会秩序,周王室所依赖的两大人群都人心浮动、弃周王室而去,以致周王室的执政根基不再稳固,中兴不兴也就成必然之事了。